2006年10月14日 星期六

[京都] 100% 京料理 @ 瓢亭



T 和我常笑說我們是「瘋狂飲食兵團」,只是在京都之行規劃初時,我們都沒想到我們會瘋狂到這個地步。

劃規關西行程之初,要不要吃懷石料理這問題一直困擾著我 -- 我們這等饞嘴之徒,難得到懷石料理的發源地京都,不嚐一下好像說不過去;可是,大家都知道在京都吃一頓懷石料理是天價啊!我和 T 能為了吃一擲千金,可是 N 呢?要他陪我們這麼花大錢,好嗎?

六月中,T 突然在 ICQ 問我,是否一定要在十月末、十一月初去關西?早一點行不行?嗯?我們的目標是賞楓嘛,十月末已是有點勉強了 (京都的楓葉季節在十一月中至十一月末),再早一點就看不到紅葉囉!

能否早一點?我很躊躇,我真的很期待可以賞楓,但我也很喜歡和這位好朋友一起旅遊,我跟 T 說我要一點時間考慮考慮。

T 很遺憾的告訴我,他因為工作的關係,十月下旬根本走不開;如果我要考慮的話,那他決定不跟我們一塊去了 (註:T 不是耍性子,他只是不想看到朋友為他感到為難)。

之後我們繼續丟訊息談笑,說了幾句閒話後我向他笑說:「剛才我本想這麼回答:如果你請我們吃懷石料理的話,沒紅葉就沒紅葉吧!」

我本是開玩笑,沒想到 T 馬上說:「請妳吃絕對不是問題,就當是我應承妳好了,就只怕我十月初也走不開。」「那就提前到九月末啊,反正都看不到紅葉嘛!」

就這樣,我們敲定了關西之行的日期,和決定去吃一頓京料理。

如常一樣,挑店家的工作大都落在我頭上 (我把行程規劃丟了給 N )。在我檢視行程安排、各懷石料理名店的評價後,怎麼看都是索價最昂的《瓢亭》最合適 (其實別家店也沒便宜很多);但因為這頓是 T 請客,我有點卻步了 -- 會不會像是在坑朋友?

最後我決定先把店家的資料傳給 T 過目,如果他覺得沒問題,就請他訂位子 (T 在日資公司工作,他負責請通曉日語的同事替我們致電各店家訂位子)。

反正以 T 對我的瞭解,他該知道即使是我作東,我也是這麼挑店子的。

而這傢伙明顯是忙到傻了,沒細看我給他的資料,在最後一刻訂店子時,經他的同事提點後,才發現價錢原來那麼貴!不過以他的脾性,也沒太放在心上 (我們最大的共通點,就是對「吃」&「朋友」都出手大方)。

而這傢伙,竟把《南禪寺順正》和《瓢亭》都訂在行桯的第二天 -- 才第二天便吃這麼好,之後的日子怎麼過?

那天我們離開了《南禪寺順正》後,再遊覽了平安神宮東本願寺 (怎麼沒去西本願寺?因為時間不夠),傍晚乘地鐵回到南禪寺附近,預備享用關西之行最豪華的一頓。

已有四百多年歷史的《瓢亭》,本是南禪寺前的一家茶屋,為到南禪寺參拜的善信提供一個喝茶歇息的地方;至天保八年 (1837) 才成為料亭,提供懷石料理,現是京都首屈一指的老店。

雖說京都內百年老店隨處可拾,但《瓢亭》還是特別的。

重回南禪寺畔,暮色已開始籠罩著京都,我們慢慢步往無鄰菴側那家不惹眼的草堂,這就是鼎鼎大名的《瓢亭》

向門前的女侍報上姓名,她就引領我們穿越庭園中那彎彎曲曲的小徑,領我們到一間內有兩房的茶室。若說《南禪寺順正》的庭園是開濶明朗,那《瓢亭》的園子就是曲徑幽深 (這也許和天色有關)。

茶室分為內外兩房,一進門就嗅到榻榻米的藺草香氣。女侍先請我們把隨身包包放在外房,再請我們進入四疊半的內室,只見榻榻米上放了三個薄薄的日式坐墊,我們就是在充滿老日本風味的和室享用這晚的餐點。

房子的窗子沒有糊紙,取而代之的是玻璃,許是方便客人欣賞庭園的景致吧?只見窗外暮色更濃,綠油油的庭園遠處泛著幾點暗黃的燈光,大概是其他茶室吧。

女侍先為我們奉上清茶和熱毛巾,兩者都好熱好熱,清茶香氣沁人,暖暖的茶緩緩下肚,讓我整個人都放鬆起來。

女侍向我們說了一大串話,我們有聽沒有懂,唯有向她表示我們是香港人,不太懂日語;她了解的點點頭,問我們有沒有什麼飲食禁忌,我們回答沒有後,她點點頭、躹身行禮後又往外去了。

一看女侍走了,本來正襟危坐的三人馬上就歪在榻榻米上 (接下來只要一聽到外房有聲音,我們又急忙變回正坐)。

先送上來的是「先付 & 向付」,就是前菜和剌身。三式前菜分別是枝豆、小芋頭、燒魚。枝豆吃來脆脆的,有一陣濃濃的豆子青氣。小芋頭是連著皮的,我最初疑惑了很久該怎麼吃,後來發現只要用指尖輕輕一擠,芋頭皮就輕易的脫落了。通常小芋頭都沒啥味道,不過這兩顆只有指頭大的小芋頭,味道一點也不遜於大芋頭,不知道是怎麼種出來的。恕我知識淺薄,沒能看出這小小的燒魚究竟是甚麼魚 -- 小魚烤得香脆,肚子內的那一片萊姆,更添了一絲清香。

剌身是鯛魚,看《瓢亭》的網頁介紹,是最高級的鯛魚 -- 明石鯛。這天中午在《南禪寺順正》吃過的鯛魚本已推翻了我那「鯛魚滋味淡薄」的偏見,而《瓢亭》的鯛魚就更在《順正》之上,那絕佳的嚼勁,極其濃烈的魚鮮,真是過後猶有餘香。

先付 & 向付之後的是煮物椀,就是清湯。我活了三十年,第一次看到清湯裡有蒸蛋!這蒸蛋內還有菇粒、雞肉,難得的是這蛋極嫩,泡在湯裡搬來搬去也沒有散碎變形。蒸蛋旁伴了幾枝青菜梗,非常的爽脆,咬下去會聽到清脆的斷裂聲。湯裡還泡著一片麵麩,有著軟綿綿的口感。這湯極清,卻有著深遠而鮮美的木魚味道,想必用上了最上等的木魚吧?湯內的薑蔥細絲起著提味的作用,讓本已濃厚的味道更形鮮明。

接下來是名為「八寸」的拼盤,上有かます炙り小袖寿司、烤魚卵、烤栗子銀杏、鹽漬鮭魚子,還有那名聞遐爾的瓢亭玉子。

かます,從網路上查證後,中文好像是稱為「尖梭魚」。這 かます炙り小袖寿司,像是以烤過表面的尖梭魚肉作成的小件壓壽司吧?烤過的魚皮很香,內裡的魚肉還是夾生的,肉質黏軟,味道有點像鰺魚;醋飯非常的鬆軟 (可是挾起來的時候又覺得蠻結實的),一進咀裡就會散開,和魚肉的配合度很高。配著壽司的那枝嫩薑芽,非常的細嫩,若不是嚐到薑香辛辣,差點以為自己吃的是露筍了。烤魚卵下墊著一片萊姆,添了酸香之餘,看起來也更漂亮。這魚卵進口時仍有微溫,我一直偏好魚卵那小小的、脆脆的口感,只嫌這一小塊有點不大過癮喇!栗子很大一顆,澆了一點點糖,質感則是粉粉糯糯的,有著栗子天然的甘香;這栗子沒烤太熟,略為偏生的口感還真有點吃不慣。銀杏也是很大顆,青綠的色澤就如翠玉一般,甘甜自是不消說,咀嚼過後舌底仍有回甘。

T 吃鹽漬鮭魚子時,對我說:「這個真的一點腥味都沒有耶!」魚子上點綴了幾瓣小菊,為鮮濃不鹹的鮭魚子添了一點花香。

說到《瓢亭》,就不能漏掉了「瓢亭玉子」,這是店裡的名物呢!其實就是我們所說的「溏心蛋」。只是這個溏心蛋怎麼可以這麼嫩?蛋黃上那兩、三滴的醬油讓蛋黃那醇厚的味道更形豐富。

這「瓢亭玉子」好像是從茶屋的年代便已存在,《河童旅行素描本》「瓢亭蛋」那一條提到:「瓢亭是天保八年 (一八三七) 開始營業的『懷石料理』老店,前身是茶屋,好像從四百年前到現在都一直在同個地方提供客人水煮蛋。『我想當時的蛋不像現在是半熟的,而是整個硬硬的水煮蛋。在以前,蛋是營養價值高的珍貴食物,請人吃蛋的話,應該會令人很高興吧!』高橋先生說道,所以這個『蛋』便代代相傳成了該店的象徵。」

煮了四百年的雞蛋,這是一種怎麼樣的堅持?我猜《瓢亭》的第一代店主,大概也沒想過子孫們能把那小茶亭變成超高級的料理店吧。

接下來的是 冬瓜づつみ冷製あんかけ,就是以冬瓜薄片作皮包餡蒸製的小包,包子上再澆了稀薄的葛粉芡汁,冷吃。小包裡有車蝦、鰻魚、木耳、百合根各兩塊,車蝦爽甜、鰻魚軟腴,配著木耳略帶 Q 勁的口感,百合根微苦帶甘的滋味,所有味道都讓清淡深遠的冬瓜包攏著。

燒物是烤鮎魚 (香魚)。這鮎魚賣相看來靈動極了,就像是仍在河川裡悠游似的。魚皮烤得香脆自不待言,鬆鬆軟軟的魚肉透出清洌的鮮美,腹部還藏著滿滿的魚卵,雖然我還是不太懂得欣賞魚肚那甘苦的滋味,吃魚的技術也有待改盡,但還是很努力的把整條魚吃光光

隨烤魚而上的還有たで酢,たで是蓼,這是用蓼的莖葉磨碎後再和進醋裡,酸中帶點芳涼辛香。本是讓我們沾著烤魚吃的,但魚實在是太好吃了,只顧著乘熱吃就忘了要沾醋。

御飯是白燒鱧魚配白飯。白燒就如清蒸,最能嚐到魚材本身的味道,魚材不好是能使用這種調理法的 (會自暴其短啊)。這白燒鱧魚肉質細嫩軟膩,味道比常吃的鰻魚更為清淡高雅;鱧魚上堆了青蔥碎,蔥香讓味道變得更清爽。連魚肉下的飯粒都白胖圓潤,充滿了大地滋養出來的香甜。

漬物是蘿蔔、小魚、小黃瓜。切成細絲的醃蘿蔔沒啥特別,但上灑的那幾顆黑芝麻非常的香;小魚微鹹而鮮,小黃瓜則很新鮮,閉目吃的話,也許以為是新鮮的小黃瓜呢!我猜這是一日漬吧?

輕輕把那漆器小碗的蓋子掀開,赤味噌的香氣隨即撲鼻而來,香醇甘厚的豆醬味道,配以細心調製的高湯,從小到大喝過的味噌湯何止千百,當以此碗為最。

料理都是放在小几上,我們就這麼正坐著、就著小几子吃東西,對於不習慣正坐、也不習慣矮桌的我們,這頓飯吃來還真是有點小狼狽,不過也算是旅途上的一種體驗。N & T 還笑說「很京都的感覺 -- 腳痹」。

吃到後來,我有時乾脆把碟子捧著手裡就著吃,雖是有點不合於禮,但總比吃得零零落落、碎屑四處的好。

宴席來到尾聲,只剩下水物和甘味了。水物是寒天酒漬無花果,酒香濃而不濁,襯托著無花果那難以比擬的清甜。甘味是水羊羹,那還罷了。那翠綠猶如新葉的抹茶,質感之絲滑豐厚,竟有如上好的熱巧克力;輕呷一口,只嚐到純和圓柔的茶味,那微澀、那甘厚竟在腔內久久迴盪。

為我們服務的那位女侍,是典型的京都美人 -- 長得也許不算天香國色,卻自有一段清秀之氣。她的服務體貼而真誠,看我在作料理的筆記,會主動以淺白的日語單字為我們講解,甚至寫下來;也會和我們聊聊天,問問我們是不是來觀光、已到過那些地方、打算再去哪裡等等,還教了我們一些日語呢!

九月末的京都還有蚊子,N & T 都被叮了。進餐半途中,女侍看他們被叮得拍手拍腳的,就替我們點了線香 (那個小屋造型的香爐簡樸可愛極了),打開窗子讓涼風吹進來 (點線香而不開窗準會嗆死)。坐在日式老茶房中,靜看香爐上輕煙裊裊,涼風徐來,細聽庭園中傳來的細碎蟲鳴,千年古都的靜謐,讓人倚在榻榻米上不願多話,只想享受這片刻的風情。

不論是環境、料理、食器、服務,《瓢亭》提供的都是上上之選,可是又不會讓人覺得他們是刻意求好,一切的美好在這裡彷似是那麼的理所當然。

T 刷咭時,女侍躹身向他道謝,頑皮的我也向他躹身說:「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。」

買單 ¥74990。不用付鈔的我,也許不該說貴 / 不貴;只是你若問我,我會願意付鈔吃上這麼的一頓嗎?答案是「絕對願意」。N 也說了句:「賣身也要來吃一次。」(至於有誰會買他,我就真的不知道了)


PS:《瓢亭》本店除了懷石料理外,還提供夏天的「朝がゆ」(早粥) 及冬天的「うずらがゆ」(鵪鶉粥) ,價格都比懷石料理可親。另有別館供應朝がゆ、うずらがゆ、松花堂弁当、湯どうふ (湯豆腐),價位均為 ¥4XXX。想一嚐《瓢亭》料理但預算較緊的朋友,可以考慮這幾個選擇,詳情請參考《瓢亭》的官網。





瓢亭
地址:左京區南禪寺草川町35
電話:075-771-4116
網址:http://hyotei.co.jp/
定休:第二、第四火曜日 (每月第二、第四的星期二)
備註:必須預約





4 則留言:

  1. 再來讀這篇花了四天寫的食評,果然考究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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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寫的當下只覺得怎麼像是永遠寫不完似的… X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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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. T,

    哈!你竟然隔了這麼久才留言。:P
    不過這一頓實在是無可挑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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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4. 哈, 終於我來留言了. 知道價錢那一刻當然是嚇了一跳, 但你的推算沒錯, 我只是嚇了一下而已. 不過相較起來, 吃這頓飯時, 味蕾帶給我的震動更大. 大概在香港是無法吃到如此美味的東西吧.

    話說回來, 這還是我吃飯付款的紀錄呢. 不過倒是一點也不為難. :P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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